Cote d'Azur

光是看作品集的目錄就可以推敲出他是一個專門演莎士比亞戲劇的演員，仔細查有關他的資料後才知道，他是以舞台劇出身的硬底子演員，有位劇作家Charles C. Bennett曾誇他演出莎士比亞筆下主角時，可以把台詞講得「彷彿是他自己想出來的」那般地自然。由於莎士比亞的經典戲劇對我來說台詞都太過文言、不易理解，於是我把幾部莎劇先留在後面，從講「白話文」的劇開始入手。我先看了《Rebecca》，看完後我因此更加喜愛Laurence Olivier。這部戲是驚悚大師希區考克﹝Alfred Hitchcock﹞的作品，描述一名平凡女子遇見一名充滿秘密的男子的故事，奪得1940年奧斯卡最佳影片以及最佳黑白片攝影。平凡的伴遊女郎遇見了經營飯店的大亨Maxim de Winter，他優雅的丰采、時而帶點憂鬱的神情吸引了她，而她的純樸、嬌羞的個性亦贏得對方的好感，在相處幾次後，女孩愛上了Maxim，在兩人即將分離之際，她懷著不捨心情前去與Maxim告別，沒想到Maxim此時竟提出跟她結婚的提議，讓女孩驚喜不已。雖然她很高興這麼一個有身分地位的人竟會看上自己，但是對於一夕之間飛上枝頭當鳳凰這件事她還是忐忑不安。加上她已耳聞Maxim已過世的前任妻子Rebecca是個既美麗又高貴的完美女人，她更加惶恐，深怕自己無法勝任Mrs. de Winter這個角色。直到她跟隨丈夫回到他的豪華莊園，發現自己踏進了一個「鬼影幢幢」的深宮宅院，到處都有Rebecca的影子，又更加深自卑感。漸漸地她也發現丈夫Maxim總是憂鬱的神情，並不是因為思念死去的妻子，而是另外有個天大的秘密在折磨著他‧‧。我非常喜歡Laurence Olivier在《Rebecca》裡頭的扮相。1940年的他才33歲，正是英俊瀟灑的「極盛期」，扮演Maxim de Winter，一個應該比他實際年齡較為老成、成熟穩重的中年企業家，在造型上刻意貼上鬍子、梳起頭髮、畫深抬頭紋，西裝筆挺、講話低沉溫柔、神情時而迷人燦爛、時而眉頭深鎖，充滿迷茫、無奈，整個撲朔迷離的感覺非常吸引人。等到秘密被揭發，他無力擺脫過去陰影所表現出的無助、以及對於現在一個這麼愛他的女人所展現的憐惜，整個情緒的轉折糾結，讓我深深地感受到Olivier的功力。不同於《Pride and Prejudice》跟《Wuthering Heights》，這齣戲的他讓我感受到更多情緒層次。自在時的幽默風趣，配合捉狹的表情，對照承受不堪的過去折磨而有的憂鬱憤怒，讓人不由得受Maxim這個角色吸引。Maxim de Winter如同他的姓一般，內心被禁錮在寒冬，單純的女主角正是能夠帶給他暖春的人，Olivier把那種感覺演出來了，加上他的聲音真是好聽，咬字、音調都很清楚，我對於《Rebecca》這部電影以及他的表現，有很高的評價。  

        1941年的《The Hamilton Woman》是他與Vivien Leigh﹝費雯麗﹞合作的電影。這對郎才女貌的組合令人賞心悅目，實際上他們當時也正是一對新婚夫妻。這部電影描述英國海軍中將Lord Horatio Nelson與英國大使妻子Emma Lady Hamilton之間的感情故事。這是根據真人真事改編，將軍與大使夫人各自有家室，卻互生情愫，後來勇於追求愛情、不畏流言蜚語同居，但是將軍因戰爭再度被徵召入伍，最後不幸中流彈死於船上，與Emma的戀情以悲劇收場。電影情節與史實不盡相符，但是卻多少反映男女主角本身的狀況。Laurence Olivier與Vivien Leigh兩人原本是好友，認識彼此時兩人各自皆有另一半，之後兩人逐漸發展成男女之情，最後與另一半離婚後於1940年結婚，這部戲就是他們兩人婚後同台演出的作品之一。這部片裡頭的Laurence Olivier演技並沒有非常吸引我，倒是看見他跟Vivien Leigh的演出讓我覺得非常滿足。  

        看完了1940與1941年「帥得無以復加」的他後，我轉回到他1936年的作品《As You Like It》。這部莎士比亞的喜劇，描述兩個被放逐的年輕人相愛到相守的過程。當時的Laurence Olivier二十九歲，看起來年輕、但是感覺「還沒有長好」，雖然仍是一個帥哥，但是缺乏成熟男子的魅力。這部據說是他首度在大螢幕演出的莎劇，但是我個人看完覺得內容平平、他的演出並沒有打動我、與女主角感覺不搭、兩人的對手戲也未使我印象深刻。之後我跳到1944年的《Henry V》與1948年的《Hamlet》，這兩部作品才讓我真正見識到這位演員演繹莎士比亞作品的深層功力。《Henry V》是我初次看到Laurence Olivier的作品以彩色影片呈現。那年他37歲，這部電影也是他首次擔任電影導演及製片的處女作，描述英王亨利五世原本放蕩不羈，爾後卻決心征戰法國證明自己是個驍勇善戰的君王的史事。這部戲改編得非常有創意，是以劇中劇的方式呈現。電影一開場觀眾會隨著從天空俯瞰的鏡頭慢慢下降到一座小劇場，到了劇場內部，許多觀眾已經就定位，等著觀賞今天劇場演出的戲碼《亨利五世》。前面兩三幕都還在劇場的小舞台裡，電影的觀眾可以看見後台忙亂的場面、飾演亨利五世的Laurence Olivier登場時受到劇場周圍觀眾的掌聲、以及在舞台上有演員不停藉著小抄提詞才能把一長串的台詞講完的惹笑狀況，真實地呈現舞台劇會有的脫稿情形以及模擬在莎士比亞時代小劇場演出可能的景象。之後劇情演到了亨利五世領軍出征，舞台旁的串場人告知全場觀眾，受因為舞台狹小空間所限，船艦飄洋過海、陸地千軍萬馬的場景很難表現，希望觀眾利用豐富的想像力假想舞台僅有的人力就代表無數英勇的英國軍隊。攝影鏡頭隨著串場人的說明，慢慢拉近舞台上大幅佈景，接著圖畫慢慢變成真實的海景、陸地景象，電影的觀眾看到了亨利五世在船艦上誓師、到了廣闊的陸地上如何一馬當先克敵、也看到兩軍交戰的龐大氣勢、在他之後打了勝仗，也跟著他來到了偌大的法國宮殿，看他如何對法國的公主求愛、最後贏得美人歸、回到英國宮殿舉行婚禮。作為落幕戲的婚禮場景再度回到小劇場舞台中央，戲結束全場觀眾報以熱烈掌聲，鏡頭再次慢慢拉遠、離開劇場、攀升到天空俯瞰，呼應開場，為整部電影畫下一個完整的句點。這個創意讓我跟著鼓掌叫好，非常佩服導演運鏡的功力。這齣戲也讓我初見識Laurence Olivier騎馬打仗、勇往直前的英姿、以及在馬上揮舞著劍、對著所有將領士兵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說時那雄厚、嘹喨的聲調，讓我聽了跟著內心澎湃不已，彷若自己也是士兵之一，受君王充滿自信、爆發力的宣誓鼓舞，下一秒鐘就義無反顧衝上前去奮勇殺敵了。舞台劇的演員果真聲音了得，強大的肺活量讓人佩服不已。這部電影雖然是一部很不錯的作品，但是亨利五世的造型卻讓我在觀看時忍不住笑：西瓜帽頭。天啊，一個年輕英勇的君主頂著「小瓜呆頭」怎能叫人不啞然失笑，尤其是看完了《Rebecca》後再來看這部作品，叫我怎麼接受一個英俊瀟灑的男子變成小瓜呆呢？但是儘管如此，他在裡頭的表現是讓我推崇的。 

        到了1948年的《Hamlet》，他演活了那個有自我毀滅性格的丹麥王子，更讓我由衷佩服。這部作品仍舊是由他身兼導演及製片人，但是回復黑白片風格。鏡頭穿梭在層層串聯迂迴的城堡場景，從城牆、高塔一直到宮殿內部，看來一體成型，但是無論到任何場景，始終都有一股陰暗、邪惡的氛圍瀰漫。哈姆雷特自始至終都是不快樂的，偶而的微笑、開懷，皆帶幾分強顏歡笑，隨即又恢復陰鬱；與父親的鬼魂見面後得知父親是被叔父害死，叔父就此奪取了王位、並且娶了母親，這殘酷的事實讓哈姆雷特痛苦、開始走向瘋癲、自我墮落的不歸路。在確定叔父真是弒父兇手後，他決心復仇，但是滿腔的怒與恨，也間接造成了自己心愛的女人Ophelia以及母親的死亡、並將自己的生命一起賠上。這齣戲Laurence Olivier看來應是頂著金髮﹝因為黑白片看不清楚色澤﹞，他壓低聲音，從他口中說出的句句台詞聽來都充滿哀怨、厭世的感覺。裝瘋賣傻也許是他可以暫且脫離悲慘現實的方式，最後藉由復仇從這一切的荒謬中解脫。他的演技無庸置疑，他絕望無力的語氣與憤恨指責自己的母親、叔父的口吻成強烈對比，讓人可深刻感受他情緒的波動。這齣出色的作品，在同年奧斯卡頒獎典禮上大放異彩，奪得了四項大獎：最佳男主角、最佳影片、最佳藝術指導以及黑白片最佳服裝。他也成為第一位以自己導的戲贏得最佳男主角獎的演員。當時他已41歲，黑白片雖然看不太出來年紀，但是從這齣戲可以感覺那位風度翩翩的帥哥，已經慢慢步入中年。當時觀看此片時我不禁想著「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究竟幾歲呢？」會這麼衝動想毀掉自己跟他人的人，感覺上應該是個年輕人，但是在1996由英國另一位優秀的演員Kenneth Branagh自導自演的版本中，當時Kenneth Branagh演出哈姆雷特也已是36歲。我在想，或許要演出這樣悲劇人物的內心戲，沒有人生歷練的演員想必演不來，而要等到人生有一定的經歷時，演員多半也已是三四十歲的年紀了，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何這兩個版本裡男主角實際年齡都已經是中年。此劇對於死亡的探討也非常值得玩味。哈姆雷特那句經典名言〝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以前就已知道，但是之後的台詞內容並不清楚，直到看了兩部電影版本，才知道莎士比亞認為人們懼怕死亡是因為懼怕未知，所以不少人才苟延殘喘地活在世上這番見解。這也說明哈姆雷特強烈厭世的念頭，但是卻又沒法真正付出行動復仇的心理掙扎。也藉由看Olivier演出幾齣莎劇，我才了解莎士比亞的故事總會穿插幾場幽默對白，即使是悲劇，當中有些人物會意外地展現譏諷的機智或是憨傻逗趣的草根性。這齣戲的Olivier讓我看見一個偉大的演員的價值，可以不慍不火地將一個複雜的人格詮釋得如此傑出。